学员来稿 | 劳动号子催人奋进——凤滩水电站初创期的亲尝之忆

2021-05-18  


作者 张立池

       我听过拔河比赛时喊号子,听过划龙舟比赛时喊号子,也听过纤夫拉船喊号子。尤有在湘西沅陵的大山里喊号子别有一番韵味。那粗旷洪亮,热烈奔放的号子声虽然已时隔50年,但那山、那水,那喊号子的人,我至今记忆犹新,历历在目。

一   初到凤滩

       初中毕业后,17岁的我参加工作,来到了湖南省机电工程局第二工程处,成为了一名水利电力建设工人。当年七月单位下调令让我去湘西沅陵县凤滩水电站工地报到。


       去工地之前,单位聂总工程师给我们这批新工人上了一堂课。详细地介绍了凤滩水电站的简况,他说:“水电站将是我国目前第一高112.5米的砼空腹重力拱坝。有四台十万千瓦的水轮发电机组,年发电量20.43亿千瓦时,是湖南省主供电厂之一。这个光荣而又艰巨的安装机组的工作就要由我们省机电二工程处的职工同志们包括你们这批新生力量共同努力来完成!”工程师的讲话赢来了一片掌声,我为自己能成为一名光明使者感到自豪和骄傲。


       带着无比兴奋,充满新鲜感的我从衡阳辗转到了长沙,然后坐长途汽车直奔湘西沅陵。到了沅陵县城已是傍晚时分。因县城到凤滩电站每天只有一班车,我只好找了家旅馆住下来。


       第二天清早我就坐上了去凤滩的短途车,坐车的人寥寥无几,一路上汽车颠波得很厉害。我好奇地盯着窗外看,想看这个素称“湘西门户”的沅陵究竟是个什么样子。沿途连绵起伏不断的山峦重重叠翠,酉水河静静地流淌,偶尔见到一只小木船,渔夫挥动着竹篙,船舷边蹲着几只鸬鹚,有两只跳下水去叨鱼时,河水泛起层层涟漪。看他们悠哉游哉的样子,倒觉得有几分诗情画意。这时竟然想起了明代孙承恩观鸬鹚捕鱼的诗:“一叶波心棹小航,鸬鹚没水觅鱼忙。舟人拍手相惊笑,銜得白鱼尺许长”。


       再往前行,只见大山从头到脚都是黝黑、灰白的岩石,岩石缝里长满了枝桠弯曲的杂木和有半个人高的黄茅草。一路了除了高山流水几乎没见到行人,山野寂静得让人瘳得慌。


       在我的心目中,水电站是坐落在高山流水之间,他有着气势宏伟的建筑群,笔直的公路一直延伸到电站大门口,公路两旁绿树成荫,鸟语花香……但所见之处这里荡然无存,此时我不免有些失落感。


       汽车约摸走了一个小时,忽然听到“轰隆”声,我想应该快到了吧,过了一个山坳,果然见到了一处堆满碎石料的场地,刚才听到的那轰隆之声就是机器碎石时发出的响声。后来才知道这就是水电站的碎石场。接着又看到了一座横架在酉水两岸的公路桥,从桥上远远眺望一道拦河坝把酉水拦腰截断,只留下一个十多米的豁口。


       我还在充满遐想时,司机对我们喊道:“终点站黄秧坪到了!”


二   伐木情趣

       我们省机电二处的驻地就在黄秧坪,揣着介绍信我就找连长报到去了。七十年代响应毛主席的号召:工业学大庆,农业学大寨,全国人民学习解放军。我们单位在湖南省有许多工地,每个工地以连建制,工地负责人叫“连长”,见到连长后,他笑着问我:“有没有哭鼻子呀?”我不好意思地摇了摇头。他又说:“还得准备吃苦呵,工地条件艰苦,特别是我们这批先来打前站的同志更要有思想准备。”说完带我去见班长。我们的班长是原起重班的班长。


       班长姓高,真的如同名字一样又高又胖,样子很和善。见面就问我:“一路上还顺利吧,老家住哪里?家里有几“条”人呀?”我听了莫名其妙,很不解地瞪大眼睛没有回答他,他似乎意识到了什么,连忙又说:“对不起!小张,我是湘西沅陵人这个地方的方言问别人家有几口人是问有几“条”人,反而对小鸡、小狗称“个”数,吃饭不叫吃饭,而叫“干”饭……”我有些惊奇的听着。高班长讲话时声音宏亮,嗓音带有磁性,好听着呢!


       “要不要四处转转”高班长问,我说先去宿舍找到落脚的地方再讲。到了宿舍我打量四周,与其说是宿舍,不如说是临时工棚。棚顶盖的是油毛毡,墙壁四周是用竹蔑片织成块,再用黄泥巴加碎稻草合成泥浆糊上去的,外面再刷了层白石灰。房间里有四张木板钉的简易床,房间里既没桌子,也无凳子。这真真是室徒四壁啊!望着这一切,我真的想哭,这是什么破地方哟?



       第二天早上政治学习以后,就举行新工人认师傅活动。因为我们新工人有两年的实习期,每个新工人必须由一个师傅带着,班长点名叫“胡双林”。只见一个男生站起说“到”班长一楞又对他说:“你的师傅叫曾又红。”曾师傅站起来与小胡点头打了句招呼。然后班长又叫到了我的名字,我立马站起来回答“到”这时师傅们都笑了,班长叫我见了师傅李宏,原来见到我的名字他们以为我是男生,胡双林是女生,所以分师傅时就张冠李戴了。不过我还是跟着之前安排好的李师傅。


       单位没有食堂,炊事员临时搭了个棚子,用石头垒起两口大铁锅,一口煮饭,一只烧菜。开餐时我们每人打份饭菜和在一起的盒饭,有的站着,有的蹲着,但都吃得津津有味。


       没有澡堂,大热天的,男同志还可以凑合,女同志就麻烦一些了,只能提桶水去临时厕所冲凉,很是尴尬。



       来工地的职工越来越多,我们不能等工程指挥部给我们分房子了。领导决定自己动手,没有条件创造条件也要上。指挥部同意了我们的方案。没有锅炉我们自己安装,没有建房材料我们就地取材,上山伐木。


       36名职工分成二组,一组由身强力壮的男同志上山伐木,并负责把伐好的木料放下山来。另一组就负责把木料运回驻地。任务下达完后,连长强调一定要注意安全。由于山高林密,那年代又没有通信工具,连长宣布以高班长喊号子为联络信号。


       李师傅告诉我,高班长不仅噪音洪亮,起重指挥技术也是一流,他曾多次参加过指挥大型吊装任务,还是我们单位工人中唯一的一名高级技工。


       离驻地约两公里我们就进入了大山,不知是天生的还是人为的,这山从山顶到山脚有一条约2.5×1米宽深的凹槽,我且叫它溜槽。我想伐好的木头不正好可以从这里溜下来吗!我一说师傅们都笑着说好,原来他们正是这样安排的。


       上午10时许,山上忽的传来了高吭的号子声:放树啰!嗬嗬……嗬嗬……哟嗬嗬……号子声在崇山峻岭中久久回荡。接着仨仨俩俩的树木从凹槽肆无忌惮的溜了下来,发出阵阵清脆的碰撞声。和着这大山深处的共鸣音,好像有千军万马齐声高喊,“放树啰!嗬嗬……嗬嗬……哟嗬嗬……”那号子声,好壮观,好有气派,令人激昂,催人振奋,让人们在劳动中享受了快乐,看到了希望!



       经过一个月的努力,我们建好了食堂、澡堂,还多建了一间好大的阅览室。看着自己参与建成的劳动成果,我感到无尚的荣光。


       为了完成大坝前期基础的预埋工作,我们在工程师的指导下,光熟悉图纸就学习了一个月。

三   拦河坝合龙

       一天夜晚,雨下得很大。工程指挥部临时通知我们单位,为了防止洪峰提前到来,拦河坝一定要在24小时之内完成合龙。我们机电二工程处的任务是负责两岸皮带运输的安装与维修。不能出任何故障,一定要保证砂石料运输不能停。


       赶到工地已快晚上九点钟了,两岸高塔上的錪钨灯把工地照得如同白昼。拦河坝豁口的水流格外湍急,好象故意在和我们较劲。雨越下越大跟瓢泼似的。虽然我们穿了雨衣,但身上还是湿漉漉的。


       我跟李师傅在右岸的安装组,顾不上歇口气,我们必须把电焊机、氧气罐、电石桶等急需设备从工程车上卸下来。一台电焊机三四百斤重,必须四人抬,可当时男同志只有三个人,我便同李师傅说我来试试,也实在是人手不够,李师傅再三嘱咐我:“一定要听口令,一、二、三,喊到“三”时你才用力往上抬,不然伤了腰可不是闹着玩的。”我点了点头,硬是跟他们一起把电焊机抬到施工现场,还扛了几瓶氧气瓶。


       合龙从两岸豁口同时迸进。工地上车马水龙,热闹非凡。大有气吞山河之势,调度指挥员的口哨声;汽车的喇叭声;人们的号子声,声声划破了夜空的寂静。电焊工繁忙操作时产生的火花闪烁着光亮,整个工地绘成了一幅既壮观又辛勤的劳动靓图。


       高班长是工程指挥部点将要他担任今晚合龙的调度指挥员。只见他胸前挂着口哨,手中挥着两面旗子,有条不紊地发出各种指令。


       吊车伸出长长的手臂,把事先用钢筋捆扎好的,圆的,方的,棱形的砼块丢进豁口;大型翻斗车把装满沙石泥土通过斗车倒向豁口;还有部分工人扛着装满碎石泥土的草袋子也直接抛向豁口。


       高班长那口哨就是号令,那哨吹得,时而平缓,时而急促。特别是吊那砼大石块,随着他那斩钉截铁的一声令下,十来吨重的石块不偏不倚直砸豁口处,真是神了。


       工地虽然有些忙乱,但各司其责。我是负责运送皮带运输机滚筒和安装所需零件的。从临时工棚到工作现场20米的距离,我被工地壮观的劳动场面所感染,肩扛滚筒有时还扛两个,一路小跑,但一点也不觉得累。也不知道是雨水还是汗水,从额头滚落下来,连眼睛都难以睁开。忙乱中突然感到左脚脚底一阵剧痛,我抬脚一看,一块木板连钉子一起扎进了我的脚底。李师傅见了连忙把钉子拔了出来,他找了根小棍子不停地拍打着伤口周围,还说:“一定要把污血打出来,以免破伤风。”“还好我穿的雨靴,底厚。”我忍着痛边说边朝自己的工作岗位走去。


       奋战了十多个小时,雨下得小了,天也亮了。河水带着无奈缓缓地从豁口流过。豁口两岸仅半米之遥了,人们按捺不住激动,向豁口涌去,随着高师付一声响亮的哨声,两岸的大型翻斗车把装得满满的砂石泥土同时倒进豁口,拦河坝瞬间 变通途!


       此时工地一片沸腾!合龙啦!合龙啦!人们互举相拥,握手祝贺。锣鼓声,欢呼声响彻云霄!这时号子声又响起来了,合龙啰!嗬嗬……嗬嗬……哟嗬嗬……,这是喜悦的号子,令人鼓舞的号子,胜利的号子。在这催人奋进的号子声中,我们又迎来了新的曙光。